第88节(2/5)
人间世27期,署名知堂
收入苦茶随笔
冬天的蝇
这几天读日本两个作家的随笔,觉得很有兴趣。一是谷崎润一郎的摄
阳随笔,一是永井荷风的冬天的蝇,是本年四五月间出板的。这两个
都是小说家,但是我所最喜欢的还是他们的随笔。说也凑巧,他们一样地都
是东京人,就是所谓“江户子”,年纪都是五十出外,思想不大相同,可是
都不是任何派的正宗。两人前不属自然派,后不属普罗文士,却各有擅场。
谷崎多写“他虐狂”的变态心理,以刺青一篇出名,永井则当初作**
的小说,后来专写市井风俗,有露水的前后是记女招待生活的大作。他
们的文章又都很好,谷崎新著有文章读本,又有关于现代口语文的缺
点一文收在倚松庵随笔中。我读他们两人的文章,忽然觉得好有一比,
谷崎有如郭沫若,永井仿佛郁达夫,不过这只是印象上的近似,至于详细自
然并不全是一样。
说到文章我从前也很喜欢根岸派所提倡的写生文,正冈子规之外,权本
文泉子与长家节的散文,我至今还爱读,可是近来看高滨虚子的文集新俳
文与山口青村的有花的随笔,觉得写是写得漂亮,却不甚满足,因为
似乎具衣冠而少神气。古来的俳文不是这样的,大抵都更要充实,文字纵然
飘逸幽默,里边透露出诚恳深刻的思想与经验。自芭蕉、一茶以至子规,无
不如此,虽然如横井也有纯是太平之逸民,始终微笑地写那一部鹑衣者
也不是没有,谷崎永井两人所写的不是俳文,但以随笔论我觉得极好。非现
代俳谐师所能及,因为文章固佳而思想亦充实,不是今天天气哈哈哈那种态
度。摄阳随笔里的阴翳礼赞与怀东京都是百十页的长篇,却值
得一气读完,随处遇见会心的话,在倚松阁随笔里有大阪与大阪人
等一二篇也是如此。冬天的蝇内有文十篇,又附录旧稿八篇为一卷曰墨
滓。卷首有序六行云:
讨人厌而长生着的人呀,冬天的蝇。想起晋子的这句诗,就取了书名。假如有人要
问这意思,那么我只答说,所收的文章多是这昭和九年冬天起到今年还未立春的时候所写
的也。还有什么话说,盖身老矣,但愈益被讨厌耳。乙亥之岁二月,荷风散人识。
谷崎今年才五十,而文中常以老人自居,永井更长七岁,虽亦自称老朽,纸
上多愤激之气,往往过于谷崎,老辈中唯户川秋骨可以竞爽,对于伪文明俗
社会痛下针砭,若岛崎藤村诸人大抵取缄默的态度,不多管闲事了。冬天
的蝇的文章我差不多都喜欢,第二篇云枇杷花,末云:
震灾后自从银座大街再种柳树的时候起,时势急变,连妓家酒馆的主人也来运动议
员候补这种笑话现在想听也听不到了,但是这咖啡馆的店头也时常装饰着穿甲胄的武士土
偶,古董店的趸卖广告上也要用什么布珍品之炮列运廉卖之商策这种文句了。
我喜欢记载日常所见闻的世间事件,然而却不欲关于这些试下是非的论断。这因为
我自己知道,我的思想与趣味是太辽远地属于过去之废灭的时代也。
在陋屋的庭园里野菊的花亦既萎谢之后,望着颜色也没有枇杷花开着,我还是照常
反复念那古诗,羁鸟恋旧林,池鱼思故渊。这样地,我这一身便与草木同样地徒然渐以老
朽罢。
上文里仿佛可以看出些伤感的气味,其实未必尽然,三年前在答正宗谷崎
二氏的批评中云:
“大正三四年顷,我将题为日和下驮的东京散策记写完了。我
到了穿了日和下驮晴天屐去寻访古墓,实在早已不能再立在新文学的先
阵了。”所以他这种态度至少可以说是二十年来已是如此,他之被人讨厌或
是讨厌人因此也由来已久,冬天的蝇不过是最近的一种表示罢了。前年
出板的荷风随笔中有讨厌话与关于新闻纸两篇文章,对于文人
记者加以痛骂,在日和下驮第一篇中也有很好的一段话,这乃是大正三
年一九一四所写:
日本现在与文化已烂熟了的西洋大连的社会情形不同,不管资本有无,只要自己想
做,可做的事业很不少。招集男女乌合之众,演起戏来,只须加上为了艺术的名号,就会
有相当的看客来看,引动乡间中学生的虚荣心,募集投稿,则文学杂志之经营也很容易,
借了慈善与教育的美名,迫胁软弱的职业艺员,叫他们廉价出演,一面强售戏券,这样开
办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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